咨询师：我参加很多企业，但是我每次离开企业都是因为跟老板吵架。我的表现很奇怪，我经常是为了员工利益，或者是为了公平去指责老板。我当时表现很强的攻击性，违背了公司里面的层级关系原则，但是我始终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后来有一次，我参加过一个我们自己组织的一个团体，大家在做自我分析的时候，我突然悟到：我小的时候，孩子在长大的过程中，男孩子是要经过打架的。那时我个子很小，我打不过别人，我要在这群小朋友中有点地位就必须拿出勇气来。你打不过怎么办呢？我就用拼命，用愤怒，用情绪，用表现出不要命的样子来，我发现这很灵，当我拿出一副不要命的样子来的时候，人家就害怕了。

这件事使我想到，后来我在公司当中打交道的时候，我经常会感觉到我自己受到委屈和被欺负，我就觉察到这是不是我当年小时候，在小朋友当中要反抗别人前的那一种感觉，就是我处在一个弱者的地位，我必须让自己变得很强大，我必须表现愤怒，我必须表现我不顾一切，当我想到这一点以后，我就解释了我所有的经历。

曾奇峰：从精神分析的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可能会把它弄得更深一点。比如说，您对单位领导的攻击，实际上是跟父亲的关系在后来的生活中间的翻版。我们跟领导和权威的关系，有两种方式接近他们：一种就是跟他们亲近，比如说对他们阿谀奉承或者是拍马屁等等；另外一种就是用攻击的方式亲近他们。而且，从精神分析角度来看，这个可能是您跟父亲的关系的翻版。我不知道这样说了之后，您有什么样的感觉？

咨询师：因为我跟我父亲的关系这段记忆，假如是在三岁之前，我相信我是没有记忆的。以后我父母亲离婚了，就没有在一起生活。

曾奇峰：三岁之前没有意识层面的记忆，但是并不表示没有潜意识层面的记忆。

咨询师：对，对！

曾奇峰：因为他们离婚，可能你对他也有很多的愤怒，而这些愤怒可能转移到单位的领导身上。

咨询师：就是你更倾向于从很小的时候，从童年，早年的经历跟双亲关系的经历当中来解释后面发生的。

曾奇峰：是的。而在后来，您跟其他小朋友的那种关系的时候，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说，您已经很大了，以至于大到这样的关系可能对您的人格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这里需要说一下，弗洛伊德认为6岁之后没有新鲜事。我曾经认为6岁是一个太早的年龄，因为我们可以看得出来有好多孩子在青春期的时候都有巨大的变化。弗洛伊德认为6岁是一个分水岭，他还是建立在生物学的基础上，因为一个人到了6岁的时候，他的中枢神经系统就已经发育好了，也就是说大脑已经发育好了。

但是，后来的精神分析研究者，比如说，克莱因和科胡特等人认为核心人格是在前语言期（两岁之前）就已经确定了。后来又有人认为，两岁都太晚了，应该是18个月。克莱因又往前推了一步，她认为：一个人出生的第4-6个月就已完成某种重要的心理整合，即一个人的核心人格是在出生之后第4到第6个月就已经决定。

咨询师：您的评价？

曾奇峰：我们同意他们的观点。而且，现代的精神分析理论已经跟弗洛伊德时代完全不一样。弗洛伊德是靠右治疗了几个病人就搞出庞大的理论体系出来。但是，后来的精神分析师，他们都是在针对数以万计甚至十万计的婴儿的观察之下，也就是说，我们如果考察一个成年人的行为已经太复杂，但是所有的成年人都是从婴儿来的。所以，他们通过观察婴儿来理解人性。比如说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在他拉了小便之后，他会尝试用脚去把他的小便覆盖地的面积扩大，这是我们都看的到的，你如果不拉他的话，他可能会把那小便铺开的非常的广。精神分析认为，一个人成年之后，让自己住更大的房子，涉猎更多的知识的领域，或者是像成吉思汗一样的攻城略地，这实际上都是小时候想把自己的尿的面积扩大的翻版。

咨询师：这跟老虎差不多。

曾奇峰：对，从这个角度说完全是一样，只不过我们的尺寸变大了而已，但是本质上从来没有谈过。

咨询师：那么，很小的时候想把尿的面积扩大的，它的原因是什么？就是物种本身的本能？

曾奇峰：力比多、攻击性、关系，还有自恋。精神分析实际上就讲四个东西。再说一遍啊，力比多、攻击性、关系、还有自恋。人活着，就是靠这四个轮子驱动的。

人格是在非常早而且非常短的时候形成的，这也是精神分析现代理论的核心之一。

咨询师：我们接触的艾瑞克森有关人生阶段的理论，涉及到一个0到1岁左右，有一个信任对不信任，那么这个和弗洛伊德的早年的人格形成的理论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曾奇峰：这只不过在用不同的文字来说同样的东西。在克莱因的理论里面会把1岁还划分成很多很的阶段，比如说1个月之内叫做原始的自恋阶段。这个时候孩子是处在完全没有客体的（注：妈妈就是孩子的客体），如果用中国传统的语言叫做混沌的状态，就是没有客体指向。在这个阶段，如果发育受损，他就可能永远都出不了这个自恋的壳，就会形成临床上所谓的儿童孤独症。

如果我们看教科书的话会发现儿童孤独症有很多的成因，这就表示我们不知道它的真正的成因。但是从动力学的角度，或者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说，是他早期的自恋没有打破。

咨询师：这样子说起来，父母育儿只要关注最前面的那段时间，至于后面如精神分析讲到的童年创伤什么的，这不是对人格的形成并不是很有影响了吗？

曾奇峰：是这样的，即使是早年的时候有良好的父母跟孩子的关系，形成了健康的核心人格，如果在以后的阶段中间，出现重大的心理创伤的话，他可以退行到早年。比如说，在早年的时候状态很好，但是在青春期受到很多的虐待的话，还是有可能得精神分裂症或者是进食障碍，就是严重的口欲期的这种问题。

咨询师：就是说，还是会影响到核心人格。

曾奇峰：对！

咨询师：我看到的一些材料和我们遇到的一些情况，常常是跟早年的某一个带有伤害的事件相联系，我不知道这方面能不能得到解释？就是说，当来访者和我们探讨他的问题的时候，我们会发现他会退行到他受伤害的那个年龄。假如说他的年龄是5岁，比如一个个案，他在5岁的时候父亲暴打了他一顿，他到现在还不能忘记当时那个场面，而且他现在的表现就是5岁的表现，而不是退行到1岁或0岁以前。

曾奇峰：如果真的是退行到5岁的话，这个还表示他还是在神经症的水平，就是问题不是太大。

咨询师：不是人格水平？

曾奇峰：不是人格障碍这个水平。在精神分析师眼光里面，这个世界上只有三类人：一种是严重的精神病，比如说精神分裂症，或者是躁郁症；第二种就是人格障碍，这主是要前俄狄浦斯出了问题；还有一种就是神经症，这个世界上没有正常人，正常人就是神经症。

我们对神经症的定义跟精神科的定义不一样。精神科的定义就是一定要有症状，我们对神经症的定义就是只要是有神经质性冲突，就表示他在神经症这个状态。在我们说某一个人是神经症水平的时候，几乎是在表扬这个人，说这个人的人格发展健康。

咨询师：你刚才用了一句话叫神经质冲突。

曾奇峰：对！

咨询师：怎么解释？

曾奇峰：神经质冲突，就是俄狄浦斯冲突，它表示以下的三对冲突：一个就是生和死，第二个是男和女，第三个是对成功的渴望以及害怕成功之后的惩罚。

最后，我再强调一遍，俄狄浦斯冲突主要研究的是对成功的渴望，以及潜意识里面对成功之后所可能受到的惩罚的恐惧。这个可以解释，有好多人如此渴望地成功，但是他们把生活或工作搞得一塌糊涂，就是因为他们潜意识在故意的制造失败。失败之后有一个巨大的惩罚在那里等待着。（待续）

王浩平整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