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师：我有一个问题要提，就是你刚才说有一个人说“谢谢你！”然后你告诉他“你是在攻击我”，之后他就睡了一个好觉。那我本来以为就是力比我和攻击性，它是一种能量，然后它朝向自己。但是，我无意识的，我选择了朝向你，我说谢谢你，在这个过程中我不是已经把这个能量投注到你这里去，不管你告诉了我，还是没有告诉我，反正我总是把这个能量已经投注到一个对象上去了，这不解决问题吗？

曾奇峰：这个在㳀睡眠是不解决问题的，我一定要把它意识化。精神分析的主要目标也是让潜意识意识化，实际上我用的是精神分析的方法。如果要从理解的角度来讲，也可以把它理解成催眠。就是我催眠性的认为，你持续的有力比多和攻击性针对我，这个相对于把他暗示了。你可以说种了一个心锚，然后，他就持续的处在这种状态中间，他分配给自己的能量就少了，就是攻击性少了。所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精神分析已经从弗洛伊德那种花很多力气来建构理论的这个方面转向了临床治疗。我个人现在动脑筋动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如何从外面改变别人内在，心理治疗实际上就是做这个事情：从外面改变内在。

我们要注意我们的表情、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想法，或者我们整个人格所制造的那个“场“对他人的影响。这是真正的心理治疗努力的方向，就是制造改变。如果不制造改变，谁谈多少年都没有用。

咨询师：那么，不是不现在并不需要像经典精神分析那样，一定要把他潜意识的冲突或者童年的创伤把它呈现到意识层面上来，我只要告诉你，你有攻击，然后给你一个固定的关系，让你的攻击性有去处，这就得了。

曾奇峰：是的，我们可以把刚才您问的这个问题极端化，比如我跟一个病人谈了50次，每次50分钟，从来没有谈过他的童年经历，也没有谈过他爸爸妈妈是什么性格，而只是谈他和我之间的关系，这个叫不叫精神分析？答案就是：这是最正宗的精神分析。为什么呢？因为通过移情，他跟父母亲的关系会转移到跟我的关系中间。最正宗的精神分析，也遵守所有的心理治疗所应该遵守的原则，就是此时此地。我在他退行的情况下，跟他谈我和他的关系，实际上就是在解决他和他父母亲之间的冲突。因为过去通过移情在现在呈现，完全可以不谈以前。一般人对精神分析的误解，好像我们永远都要回到他的童年，来谈他跟父母亲的关系。实际上我们可以不这样做，为什么呢？因为，他本来就活在过去。我们所说的这个事情，同样的也跟佛教的努力是一样的，就是佛教认为一个人怎么样叫做觉悟了，怎么叫做成佛了？就是活在当下，充分的活在当下的人，就是成佛的人。

然后，精神分析通过对移情的分析，实际上就是要消除过去对他的限定，要他背叛自己的过去和童年，让他更充分的活在当下。

咨询师：这是不是就说，经典的精神分析在治疗过程，要耗费很长的时间，人们对此不满，那么不断的发展，现在就开始找了一个途径，用现在的关系就好像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一样，任何现在的关系都是过去历史的表现，过去历史的呈现，过去伤害的呈现，过去跟父母关系当中这种不良的倾向在当下的治愈。

曾奇峰：可以这样说。而且，弗洛伊德本来就是这样想的，经典精神分析也是这样想的。

咨询师：弗洛伊德那时候要用很长时间，躺在沙发上，然后不断的在那儿说说说，要说好几年呢，而现在不需要这么多年了。弗洛伊德那个时候，好像他主要是把潜意识的冲突或者创伤呈现到意识层面上来，才能够解决问题。

曾奇峰：实际上现在我们理论基础也是这样子的，就是在这个上面没有很大的区别。我估计弗洛伊德当年之所以用那么长的时间来治疗一个人，有以下的原因：第一他搞的是躺椅技术，让病人躺在上面，这样就会有非常大的退行，要从非常大的退行中间把他弄到现在，这花的时间的确是比较长；第二就是弗洛伊德他没有搞太多的关于移情焦点的东西，就是他涉及的问题的确是太广泛了一点。我们现在可以针对某一个具体问题设定具体目标，而不是泛泛的说怎么样人格成长。

咨询师：我刚才听了你说的一句话很重要，你说移情焦虑。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做治疗的时候，其实我们是聚集于某一个具体的移情反应。

曾奇峰：是的，聚集于某一个具体的移情反应具体的问题，然后我们花的时候就短。

咨询师：如果我们要改变一个人的人格的结构，他是不是还必须回到弗洛伊德做的那些事情上？

曾奇峰：可以这样说，实际上我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弗洛伊德。弗洛伊德的理念并不是错了，只不过是不完整而已。弗洛伊德是从生物学层面帮助我们理解了人是什么，只要我们人还有生物学的存在，弗洛伊德就永远不会过时。但是，他的有些观点是错误的，我们有更好的观点来替代它。

前一段时间纽约时报，好像是那个时代周刊登了一篇文章就是王者归来，就是说弗洛伊德并没有真正的死去。现在精神分析发展的方向就是实证研究。以2000年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埃里克•坎德尔为中心的一帮世界顶级的脑科学家，他们三年之前办了一本杂志，叫做《神经精神分析》，他们的意思就是，如果精神分析的发展不以脑科学的研究为基本的话，它肯定会死掉。然后还有一点，在他得诺贝尔奖发表演说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他说：精神分析仍然是到目前为止关于人类心智的最好的模型。

模型需要解释一下，就是我们在理解任何东西的时候，我们都需要一个模型。比如说我们理解宇宙，大脑里面就要先有一个关于宇宙的模型，然后再理解它。如果没有这个模型的话，宇宙就消失了。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霍金出的一本书《大设计》，里面就说到哲学的这种观点。同样的，我们如果要理解人类的内心世界，我们需要一个模型。坎德尔认为，到目前为止精神精神分析是最好的模型，没有任何东西比它好。我实际上也不太相信，以后我们能够找到比精神分析更好的理解我们内心的模型。

咨询师：但是，脑科学的发展，现在对于人们的做梦有许许多多新的发现和解释，这些东西会对弗洛伊德原来梦的解释产生冲击吗？

曾奇峰：会产生非常大的冲击。有人统计了一下，大概弗洛伊德对梦的解释的正确率是50%。

咨询师：那还有50%，还是不错了。

曾奇峰：已经非常高了。在没有科学技术垫底的情况下，他几乎是靠猜测，然后对了50%。实际上，在现代的脑科学没有出来的时候，他的弟子的弟子比昂，就已经对弗洛伊德的梦的解释做出了抨击。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愿望的达成，而比昂认为，梦是我们试图整合我们各种心理碎片的努力。（待续）

王浩平整编